【办案笔记】一幕以悲剧收场的闹剧

◆杨帆

刑shi案子，有很多值得律师纪念的地方。

我印象深刻的一个刑shi案子是2018年年初办理的诈骗案，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噱头，并非公安bu督办、并非死刑复核，也非高官富贾上演的人生百态。值得纪念的地方，在于律师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刑shi侦cha人员的细心与负责，还有检、法的不偏不倚。

案件事实

有些罪犯在犯罪道路上确实是挖空心思。

受害人的丈夫因犯事被刑拘，慌乱之下便求助于亲弟弟王某（化名）。正巧其弟王某的女朋友木木（化名）的父亲与某公安办案人员是战友，于是王某以打点、办事为由向姐姐索取钱财。
虽是一起亲人之间的诈骗，然而与普通诈骗不同的是：本案犯罪既遂并不在于亲人之间的情感信任，决定性因素是王某的“自导自演”。

王某编造出了浔阳法制工作人员、公安支队长、医院院长、法院院长、领导司机、刑shi辩护律师等七、八个虚拟人物角色，并分别注册了五个以上的微信账号。在女朋友木木的协助下，王某每天操纵五个微信账号与被害人、自己、女朋友木木交叉聊天，再通过五个微信账号的聊天记录截屏骗取被害人的信任。

木木后来在笔录中提到：王某基本上天天让我用假支队长的微信和他的微信假装聊天，在聊天中让我用假支队长的微信号扯帮他办车牌……其实所有聊天内容都是编出来的。
而王某在使用虚假身份的微信账号与被害人语音聊天时，则先使用QQ聊天变声器将自己的声音改变，再将改变后的声音通过语音发送给被害人。

同时，王某、木木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在被害人、无关的亲戚朋友面前有意无意提及自己与办案单位、办案人员的关系，王某甚至将被害人的儿子介绍到所谓的公安支队长单位开车（从未有一天到岗上班），再由自己转发工资给被害人儿子。在长达半年多的时间内，王某操控假警cha、假监管医院院长、假院长的表妹、假院长的司机、假律师之间的微信聊天、角色扮演戏码，以“打点浔阳法制工作人员”、“办理保外就医”、“打点公安局支队长”、“请办案人员吃饭、送礼”、“请医院院长出庭作证”、“医院院长儿子在国外读书需要借钱”、“给公安支队长表妹送钱”、“律师需要高额的律师代理费”等等各种理由骗取被害人近200万元。

“剧本”是如此繁琐，王某每天切换于各个微信聊天角色之间，并且在刑shi案件的各个阶段都“踩点”找被害人要钱。直到被害人有一天接到了已服刑的丈夫从监狱打来的电话，才发现自己的丈夫早已锒铛入狱，人财两失！

案发后，被害人报警抓获木木，公安机guan通过前期侦cha传唤王某到案接受调查。

王某为王家独子，一家人溺爱过度。在其被刑shi拘留后，被害人根本不愿向办案人员叙述其亲弟弟可能犯下的罪行，唯恐双亲难以承受。直至一审判决，王某拒不认罪，他说道：“我无罪，邱某（虚构的办案单位人员）在我心目中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律师视角

暗室心亏，神目如电。说一个谎，往往需要一百个谎来圆。但如果将谎话说到不仅别人相信，而且自己也深信不疑的时候，可能就会面临来自客观命运的严厉惩罚。

木木拘留后的一周左右，我便作为木木的辩护律师介入此案。看守所一个电话，我便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去会见。

那年冬天很冷，雨后老看守所的斜坡上结满了冰。我在律师会见室1次见到了木木，一个白净、微胖的80后女孩，她起初对我女性律师的身份有些不信任。可当会见进行到二十分钟的时候，木木控制不住的痛哭出声，她悔恨自己骗了人，想念自己的孩子和妈妈。

有了情感的交流，会见工作顺畅了很多。

通过长达一个小时的询问，我意识到这个案子只有王某认罪且被认定为主犯，木木被认定为从犯，并且取得被害人的谅解，整个案件才有可能作为诈骗近亲属财物不按犯罪处理或者减轻20％-50％的刑罚。

否则，按照侦cha阶段已掌握的140万的诈骗金额，木木的量刑会在10年以上。可王某一直拒不认罪、拒不配合调查，在他的心中，家人的失望比冰冷的铁窗更可怕。

从看守所出来之后我立即联系了办案刑警，也是个80后的小伙子，初心尤在，信誓旦旦的告诉我他一定会查出真相，不错抓一个好人。但他也无可奈何的说道，目前确实没有掌握王某犯罪的直接证据。

刑shi办案人员是案件的基石，如何把犯罪嫌疑人送进监狱，其中的心血和辛苦难以被社会公众所了解。特别是本案，王某通过木木注册的微信账号交叉聊天，未留下自己直接参与本案的任何痕迹。

2018年2月，办案人员首先从木木处固定了基本案情、扣押了涉案四部手机、相关银行ka；

2018年3月，办案人员网络在线提取了王某赌平台充值记录、王某与木木的微信支付宝交易记录。其后是调取繁琐的转账流水、梳理五个虚拟身份的微信聊天记录及转账记录。

由于在侦cha阶段，法律规定律师无法查阅案卷卷宗，我只能通过与办案单位沟通、会见木木得知案情进展。

2018年12月10日，经过两次退回侦cha机关补充侦cha、三次延长审查起诉期限，该案终于由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

直至此时，王某依然在办案人员的讯问下拒不认罪。

可乌云终究会散去，即使“缜密”的剧本也有谢幕的一天。案情慢慢浮出水面，通过梳理十余本卷宗材料，我锁定了王某、木木、被害人口供中王某露出马脚的几次诈骗事实：

其一，被害人的口供中提到假律师的微信语音中语气词与王某非常相似，在王某谎称“熊检”与“黄律师”的对话录音中“黄律师”的声音就是王某的本音。

其二，木木的口供中印证了王某在使用“假律师”的微信与被害人聊天时，变声操作失误，就将自己的声音发送给了被害人。

其三，王某拒不承认自己使用赌软件输钱、急于扳本才萌发了诈骗被害人钱财的想法，但办案机关通过提取手机软件中赌平台的充值记录，证实该账号自2017年至2018年共计充值23万余元。

再通过综合比对全案物证、书证、鉴定意见、证人询问笔录、被害人询问笔录、犯罪嫌疑人的讯问笔录，我写下了七页《法律意见书》，详细比对、摘录了口供中能够证实王某知晓并操纵整场骗局的地方，希望检察官能够认定王某系本案主犯并以实际入账金额为准确定本案的诈骗金额。

2018年12月20日，人民检察院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起诉书》载明：“被告人王某系主犯......被告人木木系从犯......”。

2019年3月27日，某区人民法院（XXXX）赣XXXX刑初1号《判决书》判决：被告人王某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万元；被告人木木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万元。

至此，刑初一号中诈骗案，告一段落。

后记

自2018年年初至2019年3月，我会见木木的次数高达二十余次，这在我后来办理的刑shi案件中是难以再现的。

从寒冬到酷暑，一字一句查阅案卷资料，我通过案卷中的每一个名字看到那些有血有肉的人，被害人的痛苦与焦虑、犯罪嫌疑人的狡诈、证人的懵懂、家属的血泪......

合上卷宗，窗外细雨蒙蒙。流水般的日子平淡的过，安稳的活着，真是一种幸福。